2月24日，国务院安委会综合检查组第十三组来到江苏淮安一钢铁厂。刚步入5号高炉主控室，门口的固定式一氧化碳报警器主机引起检查组专家注意。走近后，能听到“滴滴滴”的报警声，耳旁还有不时从车间传来的轰鸣声。

  “报警响了以后，岗位人员能及时听到吗？”专家发问。现场工作人员则称，声音大了，这里面就很吵。

  “这不是吵的问题，真要有报警，谁都不知道，那就出事了。”专家当即要求，“一定要把声音调大。”

  近日，国务院安委会组织20个综合检查组，对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安全生产重大隐患专项整治和督导检查工作情况做抽查检查。2月21日至25日，南都、N视频记者全程跟随综合检查组第十三组前往江苏苏州、淮安，明查暗访当地多家交通运输、工贸、危化企业，发现部分企业违规审批动火作业票、监控报警系统有漏洞、安全生产培训考核把关不严。

  位于苏州太仓的海皇物资运输有限公司，是专门运送酒精等危险化学品的货物运输企业。平日里，该公司的6辆罐车、2辆挂车，在苏州、上海等地往返送货。

  2月22日，检查组来到该公司，听取负责人简要介绍后，直奔楼下的车辆监控室。大屏幕上显示，正有多辆车在道路上行驶。眼前的这套系统名为“道路运输车辆主动安全智能防控平台”，能够实时监控司机的驾驶轨迹和车内行为，太仓当地“两客一危”车辆和公交车都在使用，监管和执法部门也会监督企业使用情况。

  屏幕下方，当日值班人员则要通过监控掌握司机在车内的驾驶状态，并及时抄录处置不安全行为。检查组专家当即提出，随机打开查看一辆车的行驶画面。

  “2019年装了主动安防系统后，可以对司机的不良操作报警，比如说……”现场工作人员话音未断，有专家一眼瞥见，画面中的司机正在吃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屏幕上，工作人员见状忙称：“好像是吃口香糖。”然而，对此毫不知情的司机还在继续，多次单手脱离方向盘，拿取食物放入口中。“这是在吃零食，一分钟内连续四次。”专家说。

  在此过程中，监控系统并未发出报警，值班人员一时也没有反应。“你们碰到这个情况如何去联系他？”经在场的当地政府相关负责人提醒后，值班人员表示将立即给司机发信息。

  “一进来就看到吃东西，这不是巧合，说明管理上有盲区。”专家要求企业来提供对司机的管理制度。在《海皇司乘人员行为准则及考核规定（2023版）》中，对司机疲劳驾驶、吸烟有处罚标准，但并未提及其他与驾驶无关的不安全行为。“管理制度和监控系统要调整，吃东西容易分神，要教育培训司机，值班人员也要定时查看监控，不能等着报警。”专家表示。

  而在另一家客运企业太仓公共交通有限公司，车辆实时监控抽查记录显示，2月20日12时56分，对司机“疲劳报警”“指令已发”，截至当天13时32分，该项记录结束。“报警发出之后，跟踪了半个多小时，你们处理结果是什么？隐患整改有没有闭环？应该写清楚。”有经验的人指出问题后，上述公司负责这个的人说将改进完善。

  此后，在位于淮安的江苏沙钢集团淮钢特钢股份有限公司，检查组专家再次发现报警问题。走进生产车间，轰隆隆的声音和灼人的热浪瞬间袭来，火红的铁水注入铁包内，缓慢转移。企业安全生产负责人向检查组介绍，该公司年产多类优特钢300多万吨，生产线个煤气柜。

  在炼铁和炼钢过程中，高炉煤气、转炉煤气若不慎泄漏，会造成人员一氧化碳中毒。去年12月，应急管理部发布《开展工贸企业岁末年初安全生产重大隐患专项整治和督导检查的通知》，要求对“钢8条”等整治情况做回头看检查。

  “在高炉、转炉、加热炉、煤气柜等煤气区域有人值守的主控室、操作室、人员休息室等有几率发生煤气泄漏、积聚的场所，未安装固定式一氧化碳监测和报警装置”，这既是“钢8条”明确规定的检查重点，也是检查组此次到访验证的关键。

  刚步入5号高炉主控室，门口的固定式一氧化碳报警器主机引起检查组专家注意。走近后，能听到“滴滴滴”的报警声，耳旁还有不时从车间传来的轰鸣声。

  “报警响了以后，岗位人员能及时听到吗？”专家发问。现场工作人员则称，声音大了，这里面就很吵。

  “这不是吵的问题，真要有报警，谁都不知道，那就出事了。”专家当即要求，一定要把声音调大。

  在检查过程中，这台报警器持续发出响声。专家询问处置报警的管理规定，工作人员表示有相关制度，但解释起来却语焉不详。“超过多少报警值、超过多长时间要去现场，要有文字规定，处置方法要完善。”专家表示。

  随后，检查组专家还发现，该公司动火作业票审批存在漏洞。一张“初冷器冷却水管拆除”的动火作业票显示，此次动火作业“危害辨识”包括“触电、火灾、中毒、爆炸”，动火分析时间在2022年10月8日，而分管领导、总（分）厂主要领导审批通过签字时间却在2022年10月7日，不符合先分析确认后审批通过的管理规范。

  “先到场分析动火作业是否安全，才能审批签字，不能倒着来。”专家向南都记者解释，安全生产的保护层一环扣一环，若其中有环节失灵，则会增加风险隐患。

  针对危化等重点领域，检查组还组织了暗查暗访。2月22日，检查组一行突击到访太仓阳鸿石化有限公司。检查组成员告诉南都记者，出发前不久才定下这家企业。包括专家在内，在上车出发时，还不知道下一站去向。

  太仓阳鸿石化有限公司毗邻长江，拥有8万吨级码头，建有储罐77座，主营石化产品仓储服务，是国内最大的甲醇仓储基地，也是甲醇、乙二醇期货指定交割仓。

  检查组专家第一站来到企业中控室。查看安全仪表系统（SIS）和报警记录后，专家发现T608储罐等多次出现浮盘落底。储罐液位低于支撑高度时，浮盘支撑落在罐底，被称为浮盘落底。

  现场工作人员解释：“我们的货是客户仓储的，对方想要清罐全部放走，我们要申请浮盘落底。”T608储罐浮盘落底高度为1.8米，当液位降至1.9米时，会启动低液位联锁。此时若继续出料浮盘落底，则要通过审批摘除联锁。随后，工作人员拿出了相关审批表。

  然而专家发现，审批表内的安全措施，并不能完全规避风险。“缺少了对进料速度等风险的管控措施，这方面没有引起格外的重视。”专家向南都记者解释，正常运行时浮盘落底后，浮盘和油面之间形成气相空间，在物料流速过快时，物料管线管口静电若聚集，极易引发爆炸起火事故。

  1月15日，辽宁盘锦浩业化工有限公司烷基化装置在维修过程中发生泄漏爆炸着火事故，造成13人死亡、35人受伤。国务院安委会对该起事故查处实行挂牌督办。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通报指出，要组织并且开展化工装置设备带“病”运行专项排查整治，对重点环节部位的隐患，强化防控措施并及时整改。

  “这起事故和管道爆裂物料泄漏有关，很可能是长时间运行后管道壁减薄导致的，这种情况应该在预防性检修中及时有效地发现处理。”此次检查过程中，专家特地询问检维修计划。工作人员表示，每个月都会检查储罐安全附件，但在该公司2023年设备设施检维修计划中，却并未提及对储罐体和安全附件的定期检测。

  人体静电释放柱下引线与装车平台框架防雷下引线，使用同一个接线体。受访者供图

  更令人意外的是，专家巡视装车平台时发现，人体静电释放柱下引线，竟与装车平台框架防雷下引线使用同一个接线体，“放电”不慎将成“触电”。“如果打雷，谁去摸了静电释放柱，就可能触电。”专家这样认为，按照行业规范，两者都应设置独立的下引线。

  《安全生产法》规定，生产经营单位应如实记录安全生产教育和培训的时间、内容、参加人员以及考核结果等情况。这既是从业人员上岗的关键一步，也是企业应依法开展的基础性工作。

  2021年以来，应急管理部在全国范围部署开展安全生产培训“走过场”专项整治。然而，此次检查过程中，检查组发现仍有企业培训考试把关不严格。在太仓公共交通有限公司，检查组成员查阅“2022年职工培训测试卷”时发现，有人在主观论述题中表述不完整、漏答部分内容，也被判为满分。

  此外，部分企业安全生产管理制度也有错漏之处。检查组发现，淮安交运危货运输有限公司未按照《安全生产法》第二十一条要求，及时修订企业主要负责人安全生产责任制。

  2月21日，江苏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发布的政府工作报告披露，过去五年推进“一年小灶”“三年大灶”专项整治后，生产安全事故起数、死亡人数，比2017年分别下降86.66%和85.67%。多位检查组专家也向南都记者提到，“经过几轮的整治，现在现场比以前好了”，但同时提醒，相关管理制度和工作台账不容忽视，“小细节可能会引起大的风险隐患”。

  据了解，江苏沙钢集团淮钢特钢股份有限公司在检查组专家现场指出问题后，该公司当日已将5号高炉主控室固定式一氧化碳报警器声音调至合适声响，并加装声光报警器、细化完善报警处置规定，此外，进一步规范了动火作业票填写、审批流程。

  检查组方面向南都记者表示，针对现场发现的问题，检查组将形成问题清单，附上整改意见反馈给企业。要求能够立行立改的要立即整改，一时难以整改的，将继续跟踪指导，督促整改措施落实到位。